智仁原创 | 浅议不当得利返还与原物返还之差别——以返还错汇款项之请求权基础为切入点

案情简要：

甲的账户被法院冻结，半年内没有进出款项。乙错汇一笔款项入甲被冻结的账户，后该账户一直未发生款项往来。乙发现错误汇款后以甲为被告提起不当得利之诉，要求甲返还其错汇款项，法院判令甲限期返还。乙申请执行，并主张享有甲账户上款项的优先受偿权，甲的其他债权人提出异议，认为乙应与甲的其他债权人按比例分割。

处理结果：

杭州地区有两家基层法院各处理了一件案情雷同的案件，但处理结果却正好相反。一家法院支持了乙的主张，乙在自己债权范围内优先得到受偿，支持的理由主要为：乙的错汇行为与甲的其他债权人没有关系，不能增加也没有减少甲的其他债权人的民事权利和民事义务。另一家法院未支持乙的主张，将甲账户上的款项按比例分割给甲的各债权人，不支持的理由主要为：金钱为种类物，种类物交付后，只能主张债权，而不当得利债权并无优先受偿的效力。

问题提出：

支持乙主张的观点认为，乙的错汇行为与甲的其他债权人没有关系。问题是，乙错汇的款项若由甲的其他债权人按比例分配，其他债权人就能多分得款项，所以不能简单说没有关系，这种观点有待商榷。反对乙主张的观点认为金钱为种类物，交付后所有权发生变动，所以只能主张普通债权。问题是，种类物返还主张并不当然仅构成债权请求权，也可能构成原物返还的物权请求权，所以仅以金钱为种类物为由否定乙主张的观点，也有待商榷。

深入思考：

考虑这个问题，应以错误给付（即非债清偿）为前提。非债清偿可能产出两种后果，一是发生所有权转移，一是不发生所有权转移。有观点认为，非债清偿不发生所有权转移，因为没有合法依据。但非债清偿发生所有权转移的情形时有发生，比如清偿物与收受人的同类物混同，无法区分原清偿物的。

错误给付两种后果的主要区别为，所有权不发生转移的，给付人得依物权请求权向接受人主张原物返还；所有权发生转移的，给付人自然不能再行主张物权请求权，而只能主张债权请求权。王泽鉴先生认为“相对人未因他方给付而取得物的所有权，而给付者仍为所有权人时，得行使所有物返还请求权。相对人因他方给付而取得物的所有权时，则得成立以返还该物所有权为内容的不当得利请求权。”物权请求权虽有别于物权，但因具有物权的属性，而被视为准物权。物权请求权较之债权请求权具有优先的效力。不当得利请求权为债权的一种，不当得利之债权请求权与其他债权相比，没有优先受偿的效力。那么，乙主张的是具有优先效力的物权请求权，还是没有优先效力的债权请求权呢？或者说，乙能以物权请求权主张原物返还，还是仅能以债权请求权主张普通债权呢？这是本案例所要解决的焦点问题。

解决方法：

要解决这个问题，就要先确定因错误给付所汇款项是否发生所有权变动。货币为种类物，所以这里不考虑特定物交付的法律后果。种类物的交付同样会发生两种后果：一是发生所有权转移，一是不发生所有权转移。因交付发生所有权转移需要满足一个基本条件，就是交付需要具有合法原因，因为我国不承认物权变动的无因性。物权变动的原因行为（负担行为）无效或不存在，将导致物权行为不发生法律效力，即使交付也不发生物权变动的效果。本案中乙在汇款前并未与甲建立合同关系，乙虽将款项汇入甲的账户，但并无将款项所有权转移给甲的意思表示，甲也没有收取乙之款项的意思表示，即甲乙双方无交付款项的合意。所以，该笔汇款不因交付而发生所有权变动，因此，乙仍对该款项享有所有权。然而，如发生所有权混同，则为例外。常用的例子如甲的断角羊误入乙的羊群，因尚能分辨，故断角羊所有权不发生变动，仍归甲所有；甲鱼塘漫水致鱼入乙鱼塘，因无法分辨，故所漫之鱼所有权发生变动，转归乙所有。王泽鉴先生认为“所交付之标的物系属金钱时，在其与他方当事人金钱混合前，仍得主张所有物返还请求权，但在混合后，则仅能主张不当得利返还请求权”。所以考察种类物的交付后果，应从是否还能与接受方的同类物相区分入手。涉及本案，乙的款项汇入甲的账户后，还能与甲的其他款项区别开否？

甲的账户被法院查封期间，没有其他款项汇入，在乙汇入款项后，该账户仍无其他款项汇入，当然也没有发生款项转出的情形。所以，该款项与甲的其他同类财产并未发生混同，仍可明显区分开来的。在此情形，可以认定错汇款项所有权未发生转移，该款项的所有权仍归乙所有（至于存款人对存款是否享有所有权的问题，在此不再展开，暂以肯定说为前提）。

那么，乙应如何提出自己主张？不同的提法，会有怎样不同的后果？乙以返还不当得利之债权请求权提出主张，说明其已认同交付物已经发生所有权转移，认可自己仅享有债权，该请求即使得到支持，申请执行的也只能是一般债权。乙以返还原物之物权请求权提出主张，该请求一旦得到支持，申请执行的就是原物返还。选择不同的请求权基础，会得到不同的结果，乙对请求权基础的选择，直接影响其实体权利的实现。乙以不当得利提起诉讼，这场官司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意义，因为成为普通债权人背离了乙的初衷。

回头再分析执行阶段的处理。执行时，诉讼阶段已经结束，作为执行依据的法律文书已经生效，乙以何种请求权提起诉讼早已经固定，此时只能根据法律文书确定的民事权利决定乙是否具有优先权。如果法律文书确定由甲负责原物返还，则乙的权利具有物权效力，自然优先于其他债权人的普通债权；如果法律文书确定由甲负责返还不当得利，则乙的权利为一般债权，其权利自然不能优先于其他债权人的普通债权。